前尘往事
柳兰秋早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同杨执疏远了,但心生罅隙是在那人中举更早一些时候。当时杨执的说辞是科考将近,他觉得心下烦闷,约柳兰秋一同去蜀中散心。他自然不拒绝,杨执于他而言是很好的朋友,也是一同长大的兄弟,便欣然接受了。 彼时二人还未及冠,都是十几岁的少年,出门游历都是背着父母悄悄商量的。二人于太行山脚下无极镇相遇,柳兰秋本是替父亲跑腿在无极镇采购一些茶叶,和老板讨价还价时杨执不知从何处跳出来,被拍了拍肩,让人跟着他去蜀中成都散心。从河朔到成都去实在路途遥远,更不清楚这样会不会耽搁杨执考试,柳兰秋本想着是拒绝。 “你怎么来了河朔?” “找你来的,想不想尝尝成都的火锅?” 实话实说,柳兰秋不爱吃辣的,但瞧杨执满眼欣喜,他不好拒绝。 “你不考试了?” “总要出去散散心,一直在院里学那些书卷,没有意义。” 柳兰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“你若有把握,我和你去。” 他们此行其实并未去到成都,蜀中四面环山,偏僻的村落镇子不少,潮湿阴暗,两人从前没来过这种地方,想着找个本地人带带路,别迷路了。那个自告奋勇的本地农人说自己姓冯,让他们二人称自己为老冯。 老冯一开始看着没什么不对,为人拘谨大方,也热情,常常自掏腰包为这两人包下农庄菜馆,柳兰秋年纪比杨执还小,很少出门在外,即便不在太行山本家,也都是同父兄呆在一起,不知人心险恶,也不愿意将他人看作有坏心思。杨执较柳兰秋机灵,总觉得这个姓冯的农人行为举止不正常,但没明说,避免打草惊蛇。 他们在蜀地逛了半月,却看环境越来越偏僻,绝不是离成都越来越近的样子,这下即便柳兰秋迟钝,也觉得不对劲。这天他们到了一处叫竹西镇的地方,正午时分,老冯又招呼人吃饭。那家饭馆就寥寥几人,杨执只觉得隐约有几道视线照到自己和柳兰秋身上,但回头望,又一切如常。 饭馆里那几个人很可疑,桌面上只放茶壶,没有菜,甚至没有茶点,就这样坐在那儿等了一个时辰。杨执认为是饭菜有毛病,所以佯装自己喝了茶吃了菜,又怕提醒柳兰秋会惊动这些可疑的客人,于是一言不发。 柳兰秋自己也觉得氛围不对,不敢吃多,但最终还是觉得头脑发昏,额头有些烧,本想去饭馆旁河边洗把脸,却起身走了两步就腿软倒在一旁,彻底昏了过去。杨执见状,也学着头脑不清醒的样子,趴倒在桌面上。 那几个坐在隔壁桌的人起身,有个壮汉踹了踹柳兰秋的肚子,把他翻了个面。 “你是真讨厌这小孩。” “我婆娘念叨他好几天了,妈的。”他后面还有几句更难听的,不过用的当地话,杨执听不懂,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,都是些侮辱人的脏话。 “这个小公子也不错,细皮嫩rou,能卖个好价钱。可惜这张脸蛋。”装作前台老板娘的女人掰着杨执的脸看了好一会儿,让他反胃,只能干忍着不动弹。那些男人很快对柳兰秋失去兴趣,到底柳兰秋是个高大健硕的男子,虽说年岁不大,却还是天乾,这群人若是目的在于“买卖”,似乎是杨执看起来值钱一些。 可他是泽兑。 “泽兑?他颈后没有腺体。” 其中一个看着像医者的人说道。老冯闻言有些唯唯诺诺,“各位爷,人也带来了……” 另个壮汉猛地给了老冯一拳,这个年迈的农人身体并不强壮,被狠狠砸到地上去,“老子叫你带女人或是地坤,你他妈听不懂人话?” 他急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,“爷,您知道的,我们那儿偏僻,很难……”老冯话还没说完,那个壮汉又要来踢他肚子,还是那个“老板娘”制止的。 “算了,这个倒在地上的孩子身上披的是狐裘,这种成色,能卖好几百两纹银,比十几个地坤还值钱。” 老冯一听连忙点头磕头,让那个壮汉原谅他。这场闹剧没坚持很久,因为杨执意识到这些人举手投足间都十分笨拙,没有一点武功基础,内力也没有,甚至连下药的剂量也控制不好,证据就是,柳兰秋气息平稳,很快就要醒来了。 杨执自己不敢轻举妄动,他的琴剑被这伙人取到门口去了。 柳兰秋果然在几分钟后爬起,他环视一周,只觉得自己突然昏厥很奇怪,柳兰秋本不想追究,但那个壮汉见他起了身就要过来踹他。柳兰秋躲了这人笨拙的攻击,把他绊倒。 “你们攻击我做甚?”他刚起,头脑昏沉,不明所以。 “夷则!他们对我们下药!” 杨执刚喊完话,那个壮汉又要上前打人,柳兰秋只觉得无聊,又给他绊倒,但是这两次都没伤到他。柳兰秋不爱伤人,更别提杀戮,所以即便知道这伙贼人心思猥琐不堪,也没下死手。那个壮汉被撂倒后,剩下几个就像纸糊的老虎那样,手软脚软的被控制住了。柳兰秋想着抓他们去报官,刚出门探路不到半刻钟,回来就见屋内一片狼藉。 除了老冯,其它几个全被利器刺穿手脚心脏,血迹溅得四处都是,尤其杨执,青白的外衫被溅得腥臭,还往下滴血。 老冯跪在地上哀求,说自己是迫不得以,是这伙人拿自己的儿子老婆威胁与他们同流合污,让杨执饶了自己,他没听,手起刀落,老冯的脑袋掉到他自己的手心上,接着尸首一并落地,血呲得四处都是,几乎要溅到柳兰秋的衣角。 他只记得血腥味浓得可怕,往后倒退几步,趴在地上干呕。什么也呕不出来,往地上吐了些口水。 他们吵了一架,柳兰秋问为何杀人,这些人的生死并非你我能够决断。 杨执说这些人不知杀过多少人,卖过多少地坤,残害过多少无辜旅人,杀人偿命,死有余辜。 “我不是出去报官了么?你这样随意断人生死,和这些罪犯有何不同?” “就这几人的谈吐品行,做事的态度,你觉得当地的官不知道?他们不过放任这些人渣杀人敛财,你报官有何用。” “……我要回山庄了,你自己去成都吧。” 那似乎是柳兰秋第一次对杨执心生畏惧,一度让他不再与人说话,杨执最终也没去成都,回了杭州考试,只是侃侃压着线上了榜。那年南向晚也考了试,但是差两名上榜,又过三年再考,还是落榜,此时杨执已然参加殿试拿了一甲状元,还吃了皇上的御宴。 南向晚失魂落魄,他父亲催着他回老家温州,他也不想再考试,于是回温州教书。一开始他有些不习惯老家破旧潮湿的瓦房,他父亲骂了他一顿,别以为自己在长歌门待了几年,就真的是世家的少爷了。 其实南向晚没有抱怨过家里贫穷,只是父亲对自己失望,所以说的话才那么刻薄。 在此之前,他从来没有如此怨恨过自己这般无能。后来发烧分化,爹看他也算是个地坤,让他找个人嫁了,也算一条出路。南向晚不想嫁人,却知道没几个学生上自己的课,没有多少响钱,爹还要掏出一份养活自己。在窘迫之际柳思海,也就是柳兰秋的爹上门提亲。 南向晚有些呆滞,他爹倒欣喜,收了聘礼就应下了。 柳思海要离开的时候,南向晚背着父亲追上他,问为什么要和自己提亲。 “给他找个伴,反正他也不抗拒。” 听了这回答,南向晚心下凉了半截,麻木地点了点头,和柳思海道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