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 寿、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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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彼寿春者,南引汝颖之利,东连三吴之富。北接梁宋,平途不过七百;西接陈许,水陆不出千里。外有江湖之阻,内保淮、淝之固。龙泉之陂,良田万顷;舒六之贡,利尽蛮越也。” 氏叔琮合上伏涛所书之《正淮论》,走出了营帐,在亲兵的簇拥下,登上了北方的一座山。 此山名为八公山,位于寿州东北五里,淝水之北、淮水以南,与寿州城夹淝水而峙。 八公山东北数里,又有紫金山,与八公山遥相呼应。 寿州西北二十五里有硖石山,“夹淮为险,自古戍守要地”,山上筑有二硖石城,既为寿州屏障,又控扼淮水津要。 这三座山,是寿州的北部屏障。若敌军从北方南下,必先夺此数山,为兵家之要地。 氏叔琮看着淮水两岸勉力前行的纤夫,一动不动,似乎看入了神。 纤夫拉着船,船上满载粮草、器械,吃水很深。 在淮水南岸,一些骑兵正牵着战马步行。他们是从宿州赶来的先头部队,至于中军主力,此时尚在涡口。 涡口,即涡水入淮处,位于寿州以东,是一个水路交通枢纽。 此外还有颖口,为颍水入淮处,同样是一个交通枢纽。 但无论是涡口还是颍口,因为地理位置关系,都与寿州脱不开关系。 魏晋时期,北方物资经此抵达寿州,然后沿着淝水抵达合淝,再经巢淝运河、濡须水抵达长江。反过来,江南物资亦可经此逆流而上,输往中原。 国朝的南北交通动脉是淮汴运河,即所谓的东线,故寿州这条中线有所衰落。但艰难以后,中原屡起兵火,动辄阻断汴水饷道,故朝廷又重新疏通了巢淝运河及蔡水/颖水,从中线通往汴州,使得在淮汴线受阻之时,还可通过淮颖线运输物资,也就是备份航道了。 寿州之重要性,可见一斑。 其与濠州组成的淮南西部屏障,以及泗州、楚州组成的淮南东部屏障,互为依托,利用水网密布的自然条件运输物资和兵员,为“淮南之本源也”,“长淮南北大小群川,无不附淮以达海者,而涡、颖、汴、泗诸水则尤要害所关也。” 从徐镇到寿州,当然走水路最便捷了! 氏叔琮在汴州领命后,星夜前往徐宿,见到了他要带的部队,计一万八千步骑的衙军。 此外,颖、宿、泗、濠、寿、楚七州州县兵及土团乡夫两万多人,分别至泗口、清口、涡口、颖口等地集结,然后或乘船西进,或徒步西行——尤其是户口繁盛旳楚州,因为很可能要让给杨行密,故大肆征发人手,抽丁抽得最狠。 这一路,差不多有四万大军,沿淮西进,计划屯于颖口,由氏叔琮指挥。 此外,氏叔琮的老上级庞师古再度出山。 他率领仅能抽调的一万汴军衙兵,外加厅子都两千人、捉生军千骑,以及汴、宋、滑、亳州县兵、土团乡夫一万六千余人,总计不到三万大军,出汴州后沿着蔡水,乘船南下,随后再转陆路,杀往蔡州。 如果再算上丁会、庞师古、张全义的兵马,梁人在淮西一带杂七杂八的兵力加起来可能接近十二万人,又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会战。 蔡州,朱全忠果然丢不起!这算是捅了马蜂窝了。 考虑到汴军紧张的兵力配置,汴州可谓空虚到了极点,老朱是豪赌么?家都不要了? “立国于东南者,寿州常为重镇。杨行密不知道在做些什么,会不会对寿州起了觊觎之心呢?”氏叔琮摇了摇头,将这个想法深埋心底。 就刚刚收到的消息,杨行密还在两面开战。安仁义等将与钱镠争夺常、润,瞿章还在与杜洪、冯敬章纠缠不休,江西钟传惶惧不安,遣使至汴州,请求暗中结盟。不出意外,被拒绝了。 不知道钟传会不会派人前往鄂州乃至关中,求邵树德帮忙。 鄂州杜洪,目前看来,投向邵树德的可能性越来越大,今年居然没上供。遣使去问,也吃了个闭门羹。这贼子,日后定要你好看! 寿州刺史江从顼匆匆上了八公山,与氏叔琮见礼。 氏叔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江使君勿忧,此番西征,军势浩荡。听闻邵贼南下襄阳,此时或已至蔡州,待我断其归路,可一举成擒也。” 江从顼有些犹豫,道:“氏都头统军,自无问题。今筹措了一批酒rou劳军,还望笑纳。” 氏叔琮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,道:“江氏镇寿州,有大功焉。芍陂我看了,有万顷良田,今后大军征战,或有赖于此。” 寿州位于黄淮平原,有芍陂之利。 战国时,孙叔敖作芍陂,在寿州安丰县。隋开皇年间,寿州长史赵轨扩建芍陂,灌田五千余顷。到了国朝肃宗上元年间,芍陂进一步开发,灌田万顷,号“安丰塘”。 也就是说,寿州五县,光一个安丰县的芍陂水利工程,就灌田万顷,一度成为远近诸军重要的军需来源:“淮、广陵十镇皆仰给于此,疆场丰稔,无复转输之劳。” 事实上安丰县并不止一个芍陂工程,还有永乐渠等。而寿州理所寿春县也有引淮、淝灌溉的良田,西边的霍丘县也有两个陂塘。寿州一度成为“淮南田赋之本”,并不是没有原因的。 寿州还盛产茶叶,霍山黄芽是茶中名品,有朝廷开办的贡茶园。建中年间讨淮西吴少诚,德宗给他罗列的罪状里就有“寿州茶园,辄行纵夺”这一条。 寿州窑还是国朝六大名窑之一,更兼水陆交通发达,商旅繁盛,舟楫众多,确实是一个很富庶的地方。 寿春者,古之都会也,可并不是虚言。 江从顼看了眼淮水岸边正在行军的骑兵纵队,有些敬畏,道:“都头军威雄壮哉!某在此祝都头旗开得胜,马到功成。” “借你吉言了。”氏叔琮笑道。 …… 邵树德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了申州。 杜洪治下安州刺史武瑜、新官上任的光州刺史陈素联袂来见。 “濠、亳、徐、泗、汴、宋州贼,度劫江西、淮南、宣、润等道,许、蔡、申、光州贼,多劫荆襄、鄂岳等道,劫得货物,北归本州货卖,循环往来,终而复始。”邵树德站在一处村落外面,自言自语道。 武瑜不解,陈素却是有文化的,立刻接道:“倚淮介江,兵戈之地,为郡守者,罕得文吏。村乡聚落,皆有兵仗,公然作贼,十家九亲,江淮所由,屹不敢入其问。” 邵树德大笑,指了指村子里抽刀持弓的百姓,道:“以前我不信,现在信了。家家皆有兵仗,犷戾尚武,并无虚言。” 他们所说的其实是懿宗朝的“调查报告”。从汴宋州到濠泗,盗贼实在太多了,劫掠货物,穿州过县,大摇大摆。甚至远蹿江南,饱掠一番后再回河南。以至于朝廷召集宣武、鄂岳、淮南等镇联合出兵,征讨盗贼,但始终无法剿灭。 十户百姓之中,有九户要么是盗贼,要么和盗贼有关系,你剿得完么?淮西民风尚武,州县官员,罕有文官,民间家家户户藏有兵仗,官军也不太愿意和这些亡命徒拼命,不值得。 元和平蔡,平得可并不彻底。对抗朝廷的淮西节度使是完蛋了,但蔡贼并未完蛋。 庞勋在徐州举事,“光蔡群盗,皆倍道归之”。简直离谱,哪里有人造反,蔡人就一窝蜂跑过去入伙。 会昌年间,担任黄州刺史的杜牧就曾说,黄州武风甚于文风,“黄境临蔡,治出武夫”,地方官员几乎都是武人。而黄州仅仅是淮西的邻居,都这个鸟样了,真正的淮西诸州是什么样子? 元和以后,全大唐职业化程度最高的武夫群体,应该就是包括汴、宋、陈、许、汝、蔡、申、光在内的河南西部诸州。讨昭义刘稹、定裘浦起义、平庞勋之乱、河陇抵御吐蕃、西川对抗南诏等,还有百人定岭南的奇功,甚至名声都传到了交趾,乱军听闻“黄头军”渡海到交州,直接把扣押的安南都护放了。 足迹踏遍东西南北,不是当官军,就是做盗贼,这就是他们的职业理想。 “大王这是……”武瑜有些不解,下意识问道。 “我要募兵。”邵树德说道。 “粮草不足,为何募兵?”武瑜更不解了。 “丁会、杨师厚、张全义有众四万。”邵树德脸色一正,道:“若龟缩不出,如何破敌?粮草之事,就得着落在武使君身上了。实在不行,我便只能带着手下‘群盗’自己想办法了。安州六县,百姓确实粮草无多,但不要告诉我没粮!粮食在何人之手,你自当有数。” 邵树德本不想用这种方式对待地方土豪的。 但根据前线反馈回来的消息,梁军采取了以守为主的策略,这就十分讨厌了。 另外,朱全忠肯定对蔡州十分看重,随时可能派援军南下。若不能快速取得战果,搞不好便是去年河清之战的翻版。 邵树德越想越火,准备“按遥控器”了,河阳的高仁厚发动起来,不惜伤亡,让朱全忠欲仙欲死,两面受敌。 武瑜脸色煞白,不知道该怎么回应。 这个时候,亲兵十将郑勇走了过来,禀报道:“义从军一路北上,已进抵蔡州左近。” “有把握吗?”邵树德问道。 说完,又摇头道:“罢了,这事谁也说不准。给没藏结明说清楚了,见好就收,不要恋战。让牛礼向他靠拢,互为援应。” “遵命。” **孤独麦客的晚唐浮生